诗歌没死
“诗歌已死”这个提法流行了很多年,它有点像是一个社会的传言,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内行和专业的说法。
“诗歌已死”这种说法针对的前提是“诗歌曾经是活着的、有生命的”。那么我觉得这个说法可以改为:诗歌曾经是一个热点、潮流和时尚,而现在它冷寂下来了,变得不那么时尚、不那么热了。其实,我们常常说的诗歌热,指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纯文学热浪。在当时,诗歌有着引领新文学复兴、引领风气之先的职能。纯文学的复兴是从新诗革命开始的。在那个时候,北岛、顾城、舒婷、芒克等一大批优秀的诗人涌现出来,他(她)们的诗歌也广受关注。一直到80年代末海子之死,意味着对诗歌的全民狂欢结束了,也带来了诗歌另一个意义上的高潮。因为海子变成了很多人感动的对象,很多人把自己投射到海子的镜像当中去。与此同时,更多的人则是通过北岛、顾城、舒婷等人的诗歌去感受某种时代的、社会的感召力。他(她)们发出声音,呐喊着“我不相信”!他(她)们用诗歌表现出了少年中国的气度、激发出一代人的声音。如顾城的诗句“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寻找光明”,如舒婷的《致橡树》“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,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”,她抒发了一种理想主义的爱情、一种与事业共存的爱情观,而不是今天消费的、欲望的、物质至上的爱情观。
在热浪褪去后,我们发现那个时候的诗歌被现在很多东西取代了,比如电视剧、电影等。而在更大的范围和视野之下,文学被娱乐取代了。我们都知道,当下的时代和社会所接受的并不是纯文学。所以,今天我们谈诗歌,如果简单用“生与死”来表述,我认为不准确,而更应该是一种“冷与热”的对比。现在,诗歌不被大众关注,我认为是正常的事情。但是,你不能说“诗歌已死”,许多伟大的优秀诗人还活着,还在写诗歌,你不能说诗歌死了。
其实,许多伟大的诗人和诗歌都存活在我们当代诗人的灵魂与躯体里。我常常能够感受到伟大诗人的诗歌是怎样被创作出来的,如同刚刚捂热的文与字、还带着体温,存在于我的魂魄中。比如庞德的《在一个地铁车站》:
人群中这些脸庞的幻影;
一枝潮湿、黑色树干上的许多花瓣。
庞德在印度看到雨后树枝上的花瓣后成为了他的内心景象,而在伦敦地铁上看着工业时代的活死人——那些没有睡醒的、不情愿上班的芸芸众生。庞德突然将之与雨后花瓣相联系。这就是诗。诗歌,让毫不相关的甲与乙相遇,从而成为了丙。我常常能够感受到他创作时候的所思所想,这是一种灵诗,一种存在。
伟大的诗人和诗歌是一种真正的存在!真正伟大的诗人对后代诗人的影响是很大的,不仅仅表现在幽灵写作上,还具体表现于“影响的焦虑”。越是重要的诗人身上“影响的焦虑”体现得越集中。这种焦虑往往是关于“不应该怎样写”的影响,而不是“应该这样写”的影响。因为伟大的诗人与作家已经穷尽了某一领域的写作向度。于是在许多优秀诗人的创作中,饱含了重写与回避,体现为“膜拜——崇敬——颠覆——毁灭”的过程。
在真正的幽灵诗人的头脑中,大诗人一定是存在的!这种幽灵不只是感动、名字或者乡愁。它直接就真实地存在着,构成了生命的一部分。
“伟大的诗人和诗歌永远不死吗?”
当然!当然!当然!
诗歌之变
诗歌,毕竟在当代中国引领风气之先,已经成为公共生活和公共记忆的一部分。它作为一种民族的集体记忆,我更关系它变成了什么?
诗歌,再不是以写诗为事业的群体和精英诗人的产物,它变成了一种诗意的语言。我们这个民族的语言经历过一段时间很干涩、很枯燥也十分党派化。通过批评界与诗人们多年的共同努力,汉语的面貌和语言生态有了极大的改善。
现在的汉语,加入了一种诗意!这种诗意在不写诗、不读诗的群体里也有体现。你去看如今人们发的微博、微信,甚至是广告,往往会有些诗意的语言。
2009年的德国法兰克福中国书展,欧盟出资邀请了我与西川、韩东、于坚等六位中国诗人,并且把我们的诗句当成诗意城市的广告。他们选取了我在金融危机后创作的诗:
“无论你挣了多少钱,
数过一遍就变成假的。”
这个广告在大的公共场所、地铁站、车站纷纷出现,最后在书展的时候,最大的广告牌(40平方米、8米长、5米高)就是我的这句诗。这个广告等还获得了当年全欧洲年度设计第二名。你想想看,连欧洲都有我们中国的诗歌广告,可见诗歌在整个世界已然变成了一张张类似于“思想名片”的东西。诗歌不是宗教、不是神、不是上帝。诗歌,即使是出现在最消费的力量当中,也有着一种综合的力量、进入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。因为它经得起变化。
诗歌与现实、与世界发生着直接的、广阔的联系。诗歌不扮演假上帝的角色、不扮演神、不引领我们进入纯个人的世界。通过诗歌,我们会与时代更加紧密、广阔、深刻地连接在一起。
在我的创作过程中,我很少考虑大众读者的接受能力和品味,可以说我几乎完全不考虑。在写作的时候,我预设了一个理想读者(内心读者)。理想读者这个概念是由意大利符号学家艾科提出来的。他说理想读者的角色是虚构的、不存在。比如德国作家荷尔德林的作品,在他离开人世后的七八十年才被海德格尔、伽达默尔等人读出他的哲学和思想价值。在他们阅读之后,普通德国人才开始懂得荷尔德林的奥妙。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,包括我国唐代诗人杜甫也是如此。在他走后若干年,才被人称作为伟大的诗人。
理想读者,有时候是一个幽灵读者、一个虚构读者。对某些作家的写作,其实是一种幽灵写作。我认为,有幽灵活在我们的身上。比如李白、杜甫、但丁、荷尔德林等,我通过读他们的作品鼓舞者我进行创作,他们的作品也构成了我的写作基础和标准
从传播的角度来首,我也非常期待我自己的诗有当下读者。因为我的诗歌是为我所活着的活生生的、鲜活的时代而写的。但是,当下的读者是否就是大众对我而言并不重要。我的诗歌往往在处理那些“次要的美”。因此,我的诗歌具有复杂性和综合性,它包含了一些反诗意的性质。我力图发现这个时代的新诗意。
声明:本媒体部分图片、文章来源于网络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如有侵权,请联系删除 025-84707368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