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知识的精英主义自负,我不怀疑他们的知识谱系,只看作他们自足于一种阶级优势和技术傲慢,尤其在后极权社会成为一种利益计算,因此不再顾及贩夫走卒的权利呻吟。久而久之,这种自负的精英主义就走进了一种自我设置的语言幻觉和知识欺骗,由于江湖上有人成为自己的粉丝,因此,连自己也已经信以为真。这实际上是另一种反智主义,因为走不出自设的知识假定体系,放不下知识王的幻觉,自身的知识架构已迅速钙化,成为了自身生命的奴役。有时候,奴役这东西的确能令人享受,不论他是知识王,还是市井无赖,都无法超越人性的局限。知识的激活往往需要成本,它来自现实中矛盾与冲突所造成的代价,而精英主义怎么甘愿去赴汤蹈火?米瑟斯说:“谁想面对真正的生活,而不被生活所奴役,谁就不应当躲避到生活的谎言中寻找安慰。当企求的成就没有到来,当命运的打击将长期的辛劳所得瞬间化为乌有时,他应当将努力再增加四倍,他应当毫无畏惧地面对不幸。”
没有人天生喜欢革命,也没有人天生热衷暴力。所有革命与暴力都不是孤立地从天而降,往往是现实各种因素交织的结果。所以,精英主义没必要充当任何秩序保守的说客,每个人都有理性,但生命的鲜活本身也必须保有激情。一个人所需要的生活秩序是一种必要,但任何秩序不能化约人的尊严与自由。因此,一个人要成为人就永远不能放弃生命的激情,虽然理性可以作为一种常态。正是对于激情的保留才有理性的可能,也才能促成现实权力的收敛和妥协。任何精英主义无法进行道德质疑和行为邪恶的豁免,没有外部规约的精英都可以形成权力膨胀。实践证明,西塞罗说的没错,“人与人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”。既然如此,任何精英都不会是天降大任于斯,也不具有垄断真理和正义的资格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能是法律契约而不是师徒。作为每一个理性的人都不会不计成本地去冒生命之险,任何革命和暴力只是一种生命在存在意义上的突围,无非为生命和尊严寻找应激通道。现实中的生命有共同的本能,遇到着火会逃跑,遇到水流会躲避,饿了要吃饭,渴了要喝水,遇到压迫就要反抗。这种人类共同的本能反应,用不着什么形而上学和逻辑推演,它是生命得以存活和传承的必要条件。
康德指出:“无人有这个权利,强迫我们以他认为可以使其他人得到幸福的特殊方式得到我的快乐。相反,每一个人都有权用一种最适合他自己的方式来追求他自己的幸福。当然,前提是不能损害他人为追求他们自己的目的而奋斗的自由,只要这种自由无损正义。”今天,真正的知识面临着历史的双重任务:一方面摆脱后极权主义的恐惧笼罩,尽快还原生命本身的真实意义。一方面必须警惕精英主义与极权主义的合作,并刺破精英主义建筑的知识谎言,才能真实地还原我们面对的生活。因为精英主义既无法摆脱极权主义的历史遗产,也走不出一种既定的改良框架,并在纯粹知识体系和道义论证中就剔除了生命自卫反抗暴力的权利。这同样是对生命的压制,其精英主义的身份又妨碍了真理的及时出场,是另一种奴性的狂欢。精英主义散发的对于乌克兰和台湾学远的指责与恐惧,说明他们确有成为富贵的幻想,稍一得瑟就钻入技术理性的石榴裙下。其实,对于民选政权的绝对赞美和清官情结如出一辙:一种是技术崇拜的臣仆,一种是权力治下的丑角。只是对民主花翎的拥戴暂时遮掩了愚腐的马脚,但在生动的生命与自由面前,终于逃不过奴性的试纸。即便是民选的权力也只是一种相对的不得己,并不意味着代表恒久的全体意志。如果以此之义豁免其异化和背叛,民选权力也可能成为独裁。同样的是,程序正义只是弱者一种纯粹的知识愿望,而舞台上的权力则是活着的现实之王,既可以撕咬程序,也可以借程序自卫,还可以威胁利诱知识来摇尾乞怜。
专业知识的过于精巧不仅会老化自身,还会诱惑一批又一批犬儒尽情把玩和自慰,然后构筑自娱自乐的话语霸权,拥“技”自重。这时候,它已不承认生命得以行走的人间沃土,这同样是另一种乌托邦的知识暴力。在压制生命的傲慢中,它自以为是的纯粹理性、客观公正与专业训练,确确实实让我闻到了腐朽的裹尸的气息。这是中国知识精英主义的遗憾,它还未能长大成人就已经急速衰老了,以至于连它自身也已经丧失了自辩自明的斗志,在面临民间社会的质疑和批判之时,已经遁回到观影识人的柏拉图洞穴。
奥威尔关于革命的异化有他的历史语境和文化与制度底色,并不一定能够适应未来和所有国家和地区。精英主义重申奥威尔定理实际上是另一种犬儒主义,也是劝告民众放弃自由与行动的兴趣。但是,现实中不断面临的压迫和侵害无法证明社会自身的自行变革,也无法等靠知识精英的顶层设计,况且自由与行动是生命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。正如阿伦特所说,政治行动基本上不是促进社会福利的工具,而是人类显现一己本性的活动,政治参与不是民主社会中公民的消极负担,而是人们创造历史的积极权利。人类要摆脱囚徒状态,就必须具有政治参与的兴趣,因为每个人已经无法逃避政治权力的笼罩,这是现代社会不可逆转的事实。在政治参与中才能辨析各种承诺与谎言,并检验知识的训导及个人的生命经验,以便促进社会的文明与发展。政治参与并不是对政治权力的崇拜,而恰恰是因为对政治权力及其人性的不信任。
知识体系是稳定和静止的,而现实充满了变化和冲突,甚至暴力和流血。尤其在生命的权利和自由被逼区得无处可走之时,生命的求生与应急本能便无法再耐心听从知识精英主义的教诲,只有在反抗中才能打开生存的应急通道。在惨酷的现实面前,任何正当的应急防卫都无法提前进行逻辑推理和论证,只能行使弱者最后的权利。精英主义之所以劝告人们放弃这种权利,并不是他们的知识谱系,而是现实的利益立场。知识专业化之后已经形成了熟练的利益链条,只有把持住有别于“乌合之众”的技术层次才能赢者通吃。但在自媒体时代,人们已不是“乌合之众”,民智已开,勒庞正在谢幕,每个人都不再愿意沉浸在权力与文化的双重奴役中,每个人都想真实、自由地生活。边沁说:“我们实施的为摆脱我们被它们奴役状态的每一种努力,无非只是表明和确认他们对我们的统治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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