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月的一个下午,阳光暴烈得像五雷轰顶。我去参加了一个会,讨论北大的什么“燕京学堂”。会议通知写得太“价值中立”了,让人看不明白会议组织者到底想干什么。“燕京学堂”当然不看也明白,虽然说得高大上,要“构建中国文化主体性”,其实就“办班”、“创收”那点事,早臭一条街了。一个惯见不怪的事情,我倒觉得有说说的必要,理由有两个,一个是它有代表性;第二个么,读者看到结尾就知道了。
其他与会者们议论“中国学”、“国际化”、“苏某某书院”的时候,我一度跑了神儿,跑毛主席那儿去了。如果这“燕京学堂”的报告打到毛主席那儿,他会怎么批呢?毛泽东时代的知识分子政策的确走得太过了,教训应该记取。但话说回来,今天的知识精英走得是不是也太过了呢?
“向钱走”
这些年搞发展,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,一些知识精英卖力为富人鼓吹。1980年代他们光鼓吹没践行,之所以没践行,一是因为鼓吹的工作量太大,没时间忙别的,二是因为那年头的万元户实在没啥当头。就说当时很流行的养殖专业户吧,你要产出木耳,你先得往家里投入一大堆马粪,多味儿啊!再如趸西瓜,弄车“早花”或“蜜宝”堆马路牙子上,你得支张钢丝床日夜看着,俩月下来,人晒得跟“黑绷筋儿”似的。知识分子也许乐意在诗社里当“麦田的守望者”,像这种近乎重返五七干校、二次上山下乡的“先富”,还是算了吧。
因为光动嘴不迈腿,1980年代的知识分子比较像知识分子,还延续着《儒林外史》里的马二先生及其文友吟诗作文高谈阔论的传统,其实挺可爱的。不过,也正是因为没迈腿,已成为“第一生产力”的知识分子没几个进入“先富”一族的,这让他们的勃勃雄心从胸腔一直失落到了腹腔。他们以为心里的事只有自己知道,哪料到政治精英也心知肚明—只是“双英”就跟合计好了似的,嘴上净东拉西扯别的。
知识精英很看不起的政治精英,其实才是他们真正的知心人,比他们最看得起的西方人 “更懂”他们。1990年代以后,政治精英先是掀起市场大潮,请众多知识分子激情冲浪。知识分子到了漩涡一样的钱眼儿里,只剩了原始的生命呼吸,哪儿还有闲工夫发其他“杂音”、“噪音”啊,从前用嘴干喊的号子,像 “市场市场”、“私有私有”,如今直接落实为手脚的猛蹬紧扒拉。后来经济高速增长了,没下海的知识分子也拿到了“研究经费”,拉上窗帘聚精会神“凸显学术”。再后来,随着中国国运的盛大崛起,什么“长江学者”、“长城学者”,什么“百人工程”、“千人工程”,各种国家的投入名目繁多得让人眼花缭乱。知识精英“远看像要饭的,近看是学院的”昔日形象,应该说一去不复返了。
说知识分子从前像要饭的,实属夸张。可是说知识精英今天像要饭的,还真有点儿“照相写实主义”。如今阔得直冒烟的知识精英,跟要饭的都哪儿相像呢?一是手法像,二是眼神像。先说手法。马路边、地铁里要钱的一般带两件利器,一件是他手里牵着的残疾人,有的赤身裸体、缺胳膊断腿儿,惨不忍睹,另一件是肩上挎的小音箱,放的是如怨如诉的《江河水》。在这样的道德制高点和视听冲击力面前,确实有岿然不动的,但也总有乖乖掏钱的。知识精英去国库要钱也这路子,只是还没这讲究。他们捧着两页“国家重大××社科基金”申请报告什么的,对着接待厅的大镜子一通南腔北调、慷慨陈词,结论不约而同:不给钱文化会亡。
很难说他们是在行骗,因为国库保管员还兼着他们的辅导员,回回发钱的时候都不忘叮嘱他们下次把报告再整漂亮点儿:用PPT演示,英文肯定要有,再弄点数学公式、回归模型什么的。据说有位名校什么管理学的“学科带头人”通过东“演示”西“演示”,个人平均年收入接近了千万。自然科学看来也没少注水,我参观南方的某交通工具研究所,其负责人指着一个关键部件说,国家领导人来参观时拿着它问花了多少钱,他们说不到1个亿,领导人感叹道,其他地方也曾申请研发这个东西,开口可都是百亿。
再说第二点相像—眼神儿。知识精英见了钱以及权、势等代金券,眼睛马上就没了余光,甚至还没乞丐淡定呢。由这样的眼神儿统领,他们的言谈话语、举手投足乃至所有的奔走营求,全围绕这“一体三样”系统工程学般地展开,连半个多余的废动作都没有。财富已不仅是他们的外部环境,也已成为他们的内心秩序,成为他们集体兴趣的焦点、个人奋斗的终点、理解大社会管理小世界的基点。他们的人生和心迹变得越来越枯燥单薄,就像纸币一样从一台点钞机跑步进入下一台点钞机。到后来,就像网上观察家说的,连长相都越来越接近“前台经理”了。
中国的市场化从经济领域膨胀到整个社会,财富价值观横扫中国人的意义世界,其最突出的标志就是“富贵不能淫”这持续了2000多年的读书人传统不数十年而全线崩溃。记得七八年前见某大牌学者,房子都买了五六套了,还一副食不果腹、衣不蔽体的样子,嫌没“安全感”呢。
要说知识分子的主体性,首先也得是面对钱时能不能体现出来,刚一想到钱腰就挺不直了,这问题还怎么谈呢?
走到纽约,走回北京城
说回到“文化主体性”。记得1980年代起,名称的英译全国统一都用汉语拼音,但北大坚持民国范儿的Peking University。如今办个创收班,名字也非要起出司徒雷登的感觉来。在这点上,他们真不如当年的胡适、傅斯年先生。胡、傅二位对西方人在中国办的教会大学的态度也许偏激了些(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翻翻夏志清、王世襄等人的回忆),但他们要建设中国自己的高等教育,那志气或骨气你不能不佩服。
面对此次质疑,北大有关领导又是介绍“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活动现场”,又是援引“哈佛大学校长去秋在新生入学式上的讲话”,听着就像肯德基炸鸡海淀分店的经理刚从路易斯维尔总部集训归来,时差没倒过来呢。前些时徐州某高校毕业典礼,教育部的领导、校领导和广大师生一色峨冠长袍,跟横店影视城拍古装戏似的,遭到舆论的哄堂爆笑。不过平心说,徐州的做法虽拙劣,比燕京学堂还是略胜一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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