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我觉得,费孝通所强调的乡村结构,在今天依然有很多存在,只不过被越来越窄化,窄化的同时也越来越负面化,比如说在城里面有什么河南帮呀、安徽帮呀,跟别的帮打架呀,跟原住民打架,都是因为这个帮没有地方落地,这才使得他们悬空,去争夺自己的生存空间。
问:但是这种以农民进城群居的小梁庄方式,还能不能保留一些乡土的传统,在他们身上能延续多久?
梁鸿:这就很难说啦。这要看我们城市进程的步伐有多快了。乡土的传统在他们身上能延续多久,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大的疑问。
问:因为我总觉得,现在他们能够依托熟人网络群居在城市的某个地方,但他们的慢慢散开已是一种必然。
梁鸿:一定会“被散开”,就像城市化,把农村拆了,原来大家是依宗族而居,现在都上楼了,之后大家空间感就慢慢没有了,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家,而空间感的变化一定是精神方式的变化,大家楼上楼下,谁也不认识,慢慢的交往越来越少。
而原来,大家都有院子,一起晒个太阳聊聊天,吃完饭串串门,如今空间方式一变,这种生活方式就越来越少。当它再被呈现的时候,越少就越是变得负面,你只能用另一种文本来关照它,用另一种文明的结构去解构它,它只能是一个负面的东西。所以你说它还能保留多久,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,它可能很快就没有了。
这里已经早已成为一个巨大的悲伤之地
问:你之前说过,整个社会都在抛弃乡村,这里也包括农民。但在传统观念里,故土难舍是最基本的情愫。农民也抛弃梁庄,仅仅是为了谋生吗?
梁鸿:在城市化发展的大潮下,农民怎么可能逆潮流而动呢?他只是被裹挟着往前走的,所有的社会观、价值观都告诉你,城市让生活更美好,那你怎么能让农民一定要留在乡村,过苦日子?这个社会的资源都在朝城市倾斜,农民只能被裹挟着进城。
所以,在整个社会都在抛弃乡村,而这里早已成为一个巨大的悲伤之地,充满着被遗忘的历史、记忆、知识和过去的神灵。
问:那么,以农耕为基础建立的这种传统的乡村文化,到底在城镇化进程中该如何走呢?
梁鸿:我们要建构一种多样化的生活方式,多重空间的生活方式,比如说我们的农民要慢慢的去规模经营,我们可以让一部分农民变成市民,但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个乡村它很有历史的价值,比如说它有古建筑,有好的山水,有生态,我们就完全可以把这个村庄保留下来,来慢慢建构一个比较好的家园,让他们在家也能生活的比较好。但你不能说让人家很穷,又非要待在家里,不让人家走,这是没有权力的,谁也没有权力告诉农民你一定待在某一个地方。你要人家非要变为市民,非要成为农民,这都是不公平的。农民是自由的,但问题是我们能塑造一个什么样的空间给他们呢?
问:您之前在书中这样说,“村庄的溃散使乡村人成为没有故乡的人,没有根,没有回忆,没有精神的指引和归宿地。”这样一种解读背后,您又是如何看待最近中央提出城镇化进程中要记得住乡愁?
梁鸿:提法当然是很好的,乡愁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,乡愁不是一个古典意义的怀旧,它就是我们的现在,它是一个非常具体的东西。对于中国的生活来说,它是特别具有现实性的一个词语,因为乡是包含着中国文化的结构,中国文化的内容的一个地方,是最基本的一个承载体。如果乡没有了,那愁就没地方放了,你的性格的来源,你的文化的来源就失去了它的依存地了。反过来说,有人说乡有很多问题,但很多问题也不能说它没有任何优点,因为毕竟传承了几千年,但一旦乡没有了,愁就真的没有地方安放了。所以乡愁是一个非常具体的词语,而不是简单的抒情,更不是一个遥远的怀旧情结。
问:其实,留得住乡愁,便牵涉到乡村重建问题。那您怎么看城镇化背景下的“新农村建设”的作用?
梁鸿:这是一个双刃剑。有可能拯救农村的衰败,恢复它的活力和生命力;有可能是一个历史坍塌的开始,农村彻底地消失和灭亡。
有一个根本问题一定要问,我们到底要建构什么样的“新农村”?经济发展当然很重要,但“新农村建设”不仅仅是经济问题。
我常听到基层官员,包括研究农村问题的学者说:我让你住楼房,多好的事情,你干吗不住,要上吊,要躺在那个铲车下面?那么反过来问他们:你有没有考虑到农民的意愿?他花一辈子盖了三层小楼,住在里面非常幸福,突然有一天你告诉他:我给你盖个公寓楼,地还能赔你一些钱。你觉得他会信你吗?你觉得他愿意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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