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道”政治的理想是如何被毁弃的
发布日期:2015-10-27 17:14:29 来源:南方周末 作者: 编辑:胡擎银

  《左传》上另一则关于秦晋失和的故事,更耐人寻味。“乞籴”是一种古已有之的睦邻制度:部落之间谁家发生了饥荒,都可以向邻近部落求援。这正是古来流行于诸侯之间的“王道”。秦穆公的时候,晋国发生饥荒,向秦国求援。那时,秦晋两国,“申之以盟誓,重之以婚姻”,关系十分密切。但秦国仍有人建议,不如趁此机会去攻打晋国。显然,那时只要是为了国君,无论怎样唯利是图、不仁不义的主张,没有说不出口的。倒是秦穆公,还是坚持“救灾恤邻”的古训,答应了晋国的请求。

  可是,两年之后,秦国因为天灾向晋国“乞籴”,却遭到晋惠公的拒绝。大国之君,婚姻之国,竟也如此公然忘恩负义,足见当时的国与国之间,信义二字已无分量。晋国大夫庆郑为此曾批评晋惠公“无亲”“不仁”“不祥”“不义(利)”,虽然讲到了道德,却也充分反映了那个时代凡事惯于权衡利害的风气。

  《左传》上还有宋襄公“不鼓不成列”(编者注:不向未做好战斗准备的敌人发动进攻)的故事。其实,像“兵不厌诈”这样的道理,宋襄公岂能不懂。对于楚人之不讲信义,他当然也清清楚楚。楚人曾经在会盟时绑架过宋襄公,以此胁迫宋国投降。这样的事情,在一个讲信义的时代,是不可能发生的。只有宋襄公,总觉得还有比战胜敌人更重要的东西,而不愿意为了取胜就违背“王道”。他不会借口“你不仁我也不义”,而出尔反尔。所以,尽管战败,而且身负重伤,面对举国上下的批评,他仍强调古代战法中“不重伤”(编者注:不伤害已经受伤的敌兵)、“不禽二毛”(不俘获头发胡子花白的人)、“不以阻隘”(不凭借险隘地形阻击敌人)这些禁止滥杀和公平交战的“王道”原则,为自己“不鼓不成列”辩护。

  “霸道”的本质是功利主义的,那就只讲实力和阴谋诡计。讲实力,就是“以众暴寡,以强凌弱”。讲阴谋诡计,无非是谗慝诈伪、无所不用其极。而越是讲实力,也就越是需要通过搞阴谋诡计来弥补实力的不足。所以,那时候所谓的“尊王”“攘夷”和“睦邻”,都不过是诸侯为增强实力、建立霸业的“假仁义”,却又做得像是要恢复“王道”的样子。以至于孔子都要忍不住称赞管仲助成了齐桓公的霸业,说如果没有管仲,连他自己也难免变成“被发左衽”的夷狄之人了。

  孔子的心中,当然还寄托着激励天下诸侯以恢复“王道”为己任的天真。无可奈何的是,诸侯倾心奉行“霸道”,也都精于算计怎么样的假仁假义才对自己有用。惟其如此,无论怎样的激励,都不会使他们稍有一些向往“王道”之心的。那时候,天下大致也都是唯利是图、不仁不义的。所以,孔子被视为“丧家狗”,被斥之为“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”之人,并没有什么可以感到奇怪的。而孔子自己,也不会感到奇怪。

  霸世的常态,是事事都充满了利弊权衡和假仁假义。“霸道”的本质,就是功利主义。在这样的历史中,“王道”的价值必被毁灭,剩下的只有唯利是图和不仁不义。

  履亩而税与社会组织的倒退

  从各方面的状况来看,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内,君主专制集权的程度已相当之高。那时,君主要发动战争,或重用那些社会地位低贱的人,自不必顾忌贵族卿大夫的态度。尤其能够说明问题的是,无论在自己的领地,还是在贵族的领地,各国君主对所有的耕地一概都实行了履亩而税(编者注:按亩抽税),从而在经济上形成了对贵族的绝对优势。然而,履亩而税的更深刻意义,还在于对整个社会基层组织的破坏。

  上古三代,乃至更早的时期,中国社会的基层组织是村社共同体,实行的是村社共同体土地所有制。商、周时期,这些村社共同体各自从属于天子、诸侯、卿大夫等不同等级的统治者,各以耕种“公田”的方式向统治者交税。至少在大约七个半的世纪中,村社共同体的耕地与公田之比,普遍是九比一。这说明统治者的土地剥削,始终被限制在什一税的范围之内。而为了保证公田能够得到良好的耕种,统治者也不能任意在其他方面征发力役。《诗·莆田》中就描述了人民被征发到远方服劳役,造成公田荒芜的景象。但是,履亩而税之后,统治者的土地剥削,就突破了公田的限制,并且使力役剥削也变得全无限制了。齐国履亩而税(“相地而衰征”)之后,税率甚至达到了“民叁其力(粟米、布缕、力役),而二入于公”的地步。可见,当时所谓“封略之内,何非君土;食土之毛,谁非君臣”的君主土地所有权及其政治主权的观念,是何等的残酷和霸道!而孟子斥之为“率兽而食人”,真再恰当也不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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