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联生活周刊:你怎么看待仓央嘉措情歌的流行?
沈卫荣:这多半是目前汉人,特别是有“小资”情调的人想象出来的,多半是我们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到了所谓的仓央嘉措情歌中去了。目前流行的一些六世达赖情歌无疑是伪造的。我仔细地读过他的原作,好像一共是63首,从文字到内容都很简单,最初是于道泉先生翻译的。事实上,这些被称为情歌的东西是不是六世达赖喇嘛本人的作品也很难说,在我看来,这些诗歌很有可能是民间流行的一些歌谣,它们不像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写出来的。一般藏传佛教上师们的作品都涉及佛教义理,文字都极其典雅,而仓央嘉措的情诗都特别平直,就是民间那种直抒胸臆的风格,甚至很难把它们称为情诗、情歌什么的。我是读古藏文的,但在仓央嘉措的作品中并没有读出目前大家争相传颂的这些东西。
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人打着仓央嘉措的名义推销那些富有“小资”色彩的东西?这个现象值得研究。实际上是把我们的梦想,把人类对爱情的追求,把我们对失落了的过去的怀恋,全部都寄托到了六世达赖喇嘛身上。目前大家对六世达赖及其情歌的热爱真的是非常现象级的,非常有意思。
被标签化的密宗
三联生活周刊:我们从现在的藏传佛教上还能看出多少印度的影响?
沈卫荣:藏传佛教的最典型特征是密教,而密教的教法和修行都是从印度传过来的。以前对密教的来源有疑问,很多人说密教可能就是汉地的道教,但这种说法越来越不可信了。后弘期西藏所传的跟密教相关的传承都是印度的,当然西藏对它们也不是完全被动的接受,因为印度本身的佛教传统到13世纪就没了,而在西藏却一直发展了下来。现在要研究密教,尽管源头是印度的,但研究密教的重心必须在西藏、必须用西藏的文献,因为它们在印度已经消失了,留下的文献也很少。
有西方学者认为,西藏对世界精神文明的最大贡献,或许也是唯一的贡献就是密教。如前所述,虽然密教最初是从印度传过来的,但它的发展和流行是在西藏,修密教的人不会去印度,都要去西藏。藏传佛教前弘期是显教,和我们汉传佛教没有特殊区别,后弘期才传密教。藏传密教形成的地域并不仅在现在的西藏,而是整个西域,特别是敦煌那一带。今天西藏佛教文化里面多少是印度的成分,多少是汉地的成分,多少是西藏自己的成分,很难划分。但毫无疑问,印度对西藏佛教文化的影响是最深的,所以西藏有些后世的佛教史家甚至都把自己的祖先说成是印度人,说成是释迦家族的后裔,这当然只是佛教徒的一种狂热的说辞,并没有任何实际的历史意义。
三联生活周刊:简单说,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最大的区别是什么?
沈卫荣: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实际上同属于大乘佛教,是大乘佛教的两个不同支派,从根本上说它们是一致的,只是汉传佛教重显乘,藏传佛教重密乘。当然,汉地佛教里面也曾有过密教,但按藏传密教徒对密教的四分法来看,汉传密教还是比较基础的,比较高档的密乘修行都只出现于藏传密教中。大家知道,佛教有小乘和大乘的区别,小乘佛教满足于自己的成就,而大乘佛教说的是普度众生。小乘佛教就是你自己修行,得道成佛就是成为罗汉,东南亚佛教比较多这样的。大乘佛教说,即使你自己修行不成功,还可以有菩萨来拯救你,你只要每天念诵“南无阿弥陀佛”,念诵观音大悲咒等,到你死的时候还有菩萨会来救你,可以带你去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世界享福。大乘佛教说你这一辈子修习佛教就可成佛,即即身成佛;而小乘佛教徒则至少要修七辈子才能成为罗汉。
密教则更进一步。一般的佛教徒重视的是戒除贪、嗔、痴这所谓三毒,这样就可以成佛,而密教则不一定需要戒除贪、嗔、痴,而是要把贪、嗔、痴作为成佛的道路,成为修行的一种方式,这样可以更快地成佛。密宗的修习是成佛的一条捷径,于是,喝酒、双修等表面上看起来和贪、嗔、痴相关的东西实际上都变成了密教修行的一部分,这是密教和显教的根本性不同。密教在唐朝的时候在汉地也有过传播,也曾有密教仪轨流传,但后来就失传了,故在汉地并没有真正建立起密教的传统。而藏传佛教接受和发展了印度密教的所有传统,例如,瑜伽女的修法、男女双修等各种属于比较高级的密教修法,只有在藏传佛教里有。这些修法在印度也是到了9世纪左右才比较流行的,而那时候汉传佛教已经停止从印度输入了,所以汉传佛教中没有这些内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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