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亡意识不仅可以使我们萌生生命的紧迫感,而且还可以助推我们生命价值的创造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之所以强调“向死而在”,强调“先行到死”,这与他的时间观念是分不开的。他的代表作的标题为《存在与时间》(Sein und Zeit),也说明了这一点。海德格尔认为有两种时间概念:一种是流俗的时间概念,一种是存在论的时间概念。流俗的时间概念是以现在为基础的时间概念,在流俗的时间看来,所谓过去即是曾经的现在,所谓将来即是尚未的现在。人生没有目标、没有超越,只有不断延续的现在。存在论的时间概念则是以将来为基础的。它所谓过去是为将来奋斗的过去,所谓现在也是为将来奋斗的现在。我们所谓自我筹划、自我超越和自我实现,也就是在不断地在思想上走到自己前面,进入我们所预期的将来。我们人作为人存在,也就是这样不断地面向将来存在。海德格尔说:“只有当此在在将来时,此在才能够本真地曾在。此在以某种方式出自将在。”[37]向将来存在说到底也就是向死而在。因为人的将来中有一个绕不过去的东西,这就是死亡。海德格尔将死亡界定为“此在之不可能的可能性”,即是谓此。因此,我们只有有了将来意识、死亡意识或先行到死的意识,我们才能够将自己的生命活动置放到自我筹划、自我超越、自我实现的生命价值创造的平台上,将自己的一生转化成不断创造自己人生价值的一生。
死亡意识之所以能够助推我们生命价值的创造,更根本的还在于我们生命的现在的意义,甚至其过去的意义都要依靠我们将来的生命活动来赋予。譬如,如所周知,毛泽东(1893—1976)于1914—1922年间,曾在湖南第一师范学习和工作过8个年头。如果毛泽东离开湖南一师后,到湖南另外一个小学默默无闻地工作到老、到死。则他在湖南一师学习和工作这段经历的意义也就比较一般了。但毛泽东离开湖南一师后,不仅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,而且,在国共合作全面破裂后,又提出了“政权是由枪杆子取得的”的重要思想;不仅成功地领导了秋收起义,创立了第一个农村根据地,而且还领导红军,取得了三次反围剿的重大胜利;之后,不仅领导红军和八路军取得了长征的胜利和抗日战争的胜利,而且还胜利指挥了三大战役,领导全国人民取得了全国的胜利。所有这些都使得毛泽东在湖南一师的学习和工作获得了非凡的意义,也赋予湖南一师以崇高的荣誉,以致1948年8月5日长沙和平解放时,一师的师生唱出了“东方红,太阳升,一师出了个毛泽东”。我们现在的大学学习也同样如此,评估我们大学学习价值的指标,有很多,譬如,我们现在把学习成绩搞好就是其中一项重要指标,但更重要的还在于将来学以致用,干一番大事业。如果我们学校的学生有朝一日有谁获得了诺贝尔奖,有谁当了湖南省省长、国务院总理、国家主席,我们的大学学习便获得了非同寻常的意义,我们学校的教学工作也会因此而获得非同寻常的肯认。因此,向死而在,面向将来而在,实在是我们人生价值创造的一项重要动力和源泉。
现在讲第三个子问题:死亡意识与“张弛有序”。既然死亡意识往往使我们萌生生命的紧迫感,既然我们的将在赋予我们曾在和现在的价值和意义,我们生命的重心在将来,这就势必致使我们的生命活动不自不觉地处于加速运转的状态。然而,人区别于神和物的地方恰恰在于他既有精神也有身体。因为神只有精神而没有身体,而物则只有质料而没有精神。这就要求人在追求生命价值的创造活动中充分顾及身体的承受性。因为如果人的生命创造活动长期超出身体的承受性,其生命便势必陷于某种危机,甚至往往会因此而终结。在这种情况下,他的人生筹划便势必落空。现在大家都在谈焦裕禄。焦裕禄(1922—1964)的事迹不能说不感人。但也有遗憾。1962年冬,当他被调到兰考担任县委书记时,他是立志“改变兰考面貌”的。但当1964年他去世时,兰考的工作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,但其面貌却并未得到根本的改变。一个重要原因,就在于焦裕禄并未充分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健康。其实,不只是焦裕禄,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太注意自己的身体,仿佛我们的身体不是我们自己的似的。《黄帝内经》中称:“人尽其天年,度百岁乃去。”这就是说,人的正常寿命当为100岁。但能够活到100岁的人究竟有多少呢?文化大革命中,我们喊“毛主席万寿无疆”,结果文化革命还没有结束,毛泽东(1893—1976)就去世了,只活了84岁。其实,人要长寿并不难,只要“食饮有节”、“起居有常”、“不妄作劳”等就有希望。但这么简单的事却很少有人能够做到。人们短寿因此也就在所难免了。
干大事业的人不紧张不行,太紧张也不行。英国有个哲学家叫洛克(1632—1704),他曾把人的身体比作一个橡皮筋。橡皮筋有一定弹性,但这种弹性却不是无限度的。一旦用力过大,将它扯断,要想将它恢复起来就不可能了。这就使我们想到《礼记》中的一句话,叫“一张一弛,文武之道也”。我们的生命活动也应当这样,有张有弛,张弛有序。惟其如此,才能将自己人生的远程筹划最终实现出来。凡大事业都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,都是需要经过长期艰苦奋斗才能够成就的。因此,凡胸怀大志者,都不仅应当发愤图强,而且还应当张弛有序。惟其如此,才能够将自己的人生筹划逐步变成现实。这一点,是我要向在座的诸位特别提醒,希望大家予以充分注意的。
今天就讲这么几个问题。主要想说明:死亡或死亡意识并非一种完全外在于人生的“自然事件”,而是一种与人生密切相关的生存活动,不仅与我们人生的远程筹划和价值评估密切相关,而且与我们人生的天地境界和运行节奏也密切相关。我们只有坚持先行到死和向死而在,才能够有高远的人生境界、远大的人生抱负和张弛有序的生活节奏,才能够成就一番光辉灿烂的大不朽的人生事业,在民族复兴、人类进步的伟大实践中建功立业,不仅在社会上“堂堂地做一个人”,而且还能够“与天地参”,在宇宙间也“堂堂地做一个人”。
愿以此与在座的诸位共勉!
(本文为作者在怀化学院教育科学系所作的一次演讲的讲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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